北大六院院长陆林院士:新冠疫情后,青少年心理疾病患者增加30%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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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问答神州》专访中国科学院院士,北京大学第六医院院长陆林
采访中,陆林提及由于上网课、缺乏体育活动,青少年和同伴交流减少,在这两年就诊病人当中,青少年增加了30%。世卫组织报告,相比疫情之前,全球焦虑症患者每年增加25%(接近一亿人),抑郁症患者增加六千万人。
吴小莉:新冠疫情进入第三年,您觉得现在民众对于疫情的心理,有没有一些变化?
陆林:有些人对于疫情已经耐受了,这个疫情经常往复,大家需要隔离......很多人就把这些当成我们工作、生活,甚至生命的一部分了,但是也有新的情况发生。
吴小莉:比如说?
陆林:我们回访了2020年受疫情影响来就诊的患者,根据最近的回访数据,我们发现他们这些问题并没有缓解。在疫情之初,焦虑的人很多,一年以后焦虑的人减少了,但抑郁的人没有变化,失眠的人还增多了,这超出我们的预料之外。
吴小莉:这场疫情对于孩子会有多大的影响?
陆林:这个疫情影响最大的是青少年和老年人,其次是成年人,这是全球专家的共识。老年人本身就是敏感人群、脆弱群体,他可能行动不方便、身缠疾病,需要更多人的帮助,但他自己又无能为力。我们最近有一个国际合作的研究,结果发现,儿童、青少年患新冠病毒所造成的重症、造成的死亡率比成人和老年人的低很多,但对他长期心理健康的影响,甚至比成人的更高。
感染新冠疫情这事产生的恐惧和害怕,也许在他未来一辈子的心里都会留下阴影。父母或者防疫人员就要正确给他解释,告诉他疫情是怎么回事,感染病毒之后需要隔离,这种隔离是暂时的,你会康复。六岁以下的孩子生活还不能自理,他最需要的是父母陪伴,所以不能一刀切。
如果孩子或者父母是阳性隔离,让父母跟小孩分开,这个不太科学。人是情感动物,必须要跟外界沟通,跟自己亲人、跟自己信得过的人沟通和交流。当一个人长期跟别人不沟通、不交流,这人要不本身有问题,要不容易出问题。
我们很早就建议,在隔离当中,包括夫妻两个、父母、好朋友,如果疫情防控不能住在一个屋里,也要随时随地,每天定时进行视频沟通,这是减少心理创伤的一个有效方式。
2022年3月21日,一则东航客机坠毁的新闻震惊了全国。此前,中国民航保持的4227天安全无事故、世界第一的纪录,清零。
3月26日,航班上132名乘客和机组人员确认全部遇难。
吴小莉:这次的东航空难,引起的社会反响比较大,为什么这次会给大家这么强烈的冲击?
陆林:大家已经有十几年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,这是第一;第二,这次空难非常悲惨,大家通过视频看见飞机直线撞地,感觉乘客存活的希望并不大,事实也是这样;第三,现在的社会、世界面临着太多不确定性,大家对痛苦和灾难变得特别敏感。比如,俄乌战争对国际贸易、能源、粮食这些会有直接影响,在这期间又出现空难,很多人会产生代入感,然后有替代性的创伤。
吴小莉:您觉得东航空难后的心理救援有没有很及时?
陆林:这次我们国家心理救援是非常及时的,在第二天,我们就成立了心理救援的队伍,有六十个来自广西、广州的从事心理救援的医生。
吴小莉:北大六院这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?
陆林:我们北大六院是国家的心理救援队,主要给予一些指导,例如在现场的心理救援干预的方案。
吴小莉:所以北大六院首先做流程、规范,让所有人能够遵循。
陆林:对。
吴小莉:那么空难心理救援的流程,跟别的有哪些不同?
陆林:我们有些指导的原则,比如一个人他在失去亲人的悲痛过程中,我们要求心理救援人员最重要的是给他们陪伴支持,而不是干预他。当一个人失去亲人极度痛苦的时候,他的心理会有一个过程。如果人为打断这个过程,一个是达不到效果,二是会给他留下未来的后遗症。他这个痛苦是一个过程,需要走出来,然后慢慢恢复。
吴小莉:我们有一些九零后同事因为这个事会有恐飞症,担心自己的亲人或者自己会遇到这样的事情。像这样的情况,他们可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,让自己的心理健康慢慢恢复?
陆林:这种情况我们有一个标准。我们的同胞失去生命,我们会同情甚至恐惧、害怕,有一段时间悲伤都是正常的,但这个时间不能持续太长。如果持续时间太长,影响了自己的生活、工作、休息,变得害怕坐飞机、害怕坐车,这就是心理的问题,这个就需要找医生来干预。
我们在这个世界上,每天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情,我们痛苦、悲伤都是正常反应,如果这个时间持续很长,那这个灾难只是一个诱因,可能我们心理本身就存在潜在的问题。
疫情反复、俄乌冲突、东航空难......一连串的公共事件发生,让个体对抗宏大公共事件,有了深深的无力感,社会普遍产生“政治性抑郁”。
吴小莉:在这种低气压中,个体如何面对“政治性抑郁”?
陆林:疫情过去以后,我们社会的心理问题并没有大幅改善。精神科、心理科的病人明显增加,但是我们不希望它是直线增加,最好是平缓增加。
吴小莉:我们采取什么措施让它平缓?
陆林:最有效的是预防、知识的普及。我们有一个“健康中国行动”,让你知道我们如何预防焦虑症、抑郁症和失眠。国家也一直在采取措施,我们希望培训更多的医生应对这个事。
吴小莉:之前采访您的时候,您说希望建立一个国家级的心理危机干预中心。
陆林:这个目标现在还没有完全实现,这要有专门的队伍和体系。我们现在也能做这方面的事情,比如,北大六院在遇到这种灾难前,国内几乎所有的灾难,我们都会派医生去支援,可是还不是专业的机构。
我们国家发展到一定程度,需要一个专业的队伍,但是这个专业的队伍需要培训,国家需要增加投资和增加部门。
吴小莉:尤其是心理救援,它其实是一个长期的过程。
吴小莉:年轻人常说自己emo了,怎么样能让这些年轻的朋友走出不好的情绪?
陆林:第一,我们每天高兴不高兴,得失或不得失,工作好坏,挣钱多少都是暂时的。我们每一个人都要去训练自己,一时的挫折,一时的不幸,都有可能过去。第二,我们要掌握一些简单的技巧,生活技巧、心理健康技巧。当一个人拼命加班,熬到后半夜不睡觉,一个人长期孤独,长期没什么锻炼,就会加重这些负面的情绪。经常锻炼的人,经常放松训练的人,经常跑步的人,他安静的时候心跳是可以慢下来的。当我们的心跳慢下来,就会让我们的情绪变得稳定。
心理学上有一个概念,你把你的烦恼向别人诉说的时候,你的烦恼会减轻很多。如果有经验的人,他对你的陪伴,这种共享也会让你的痛苦减少。它不像物质的东西,你给了别人一个苹果,你的苹果就少了;你告诉别人你的情绪,那么你自己就会减轻。
吴小莉:对于一个心理精神健康的医生来说,您担心未来的三到十年,国人的心理健康不进行积极的干预和治疗的话,会出现更大的问题。
陆林:现在整个社会对心理健康的认识还不够充分,因为我们开始重视心理健康的时间不是太长,也就是最近一二十年的事情,心理健康每个人都有可能遇到,它不是什么神秘的问题,也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问题。
我们这一辈子肯定有不顺心的时候,如果他不懂科学知识,不愿求助,甚至还采取怀疑、躲避、有偏见的看法,那就会变成慢性病,甚至会发生极端事件。所以我希望社会民众真正地面对和接受心理健康问题,理解怎么进行自我维护,保证自己的心理健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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